张一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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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写文的。

中举

  我与范进是旧识。这天我又两袖清风地来他家,迎面逢上他的“糟糠之妻”,他神色不悦,颇有对我不忿之意。

  我便打拱,寒暄:“范兄在家?”

  “当然!他整日忙着读书,甚么四书,五经,都读的娴熟。您倒是闲……”

  我不辩,摇摇摆摆荡开袖子进了屋。这很拂了礼教,但我既然是闲散浪客,就不在意。

  范进麻布直裰,衣服朽烂,脚上的鞋几乎透了底儿。我见刚刚那妇人衣裳倒还干净,皱眉问道:“为妻却亏待丈夫?这不是三从四德之道……”

  我自然不信劳什子“三从四德”五的六的,只是想探探范兄。他胡须比昨年还花白,连忙道:

  “不是亏待,不是……”

  我们两人在那两张椅子上坐下。只见四壁萧条,空空落落萧瑟凄凉。

  仍是我扯些闲话。话末,一个粗陋汉子抢进来,一双铜铃大眼直瞪着我,后转向了范进。

  范进赶紧急抖抖地站起来让座。我不管他,继续问道:“今年中试……”他一颤。我知道这又戳到他痛处了,便赶紧住嘴。

  那胡屠户站起来虎吼,倒和自家女婿同仇敌忾样:“你这人,闲散了几十年的光景,成天不正不经东游西逛,谈什么中试?你且走。不送。”便伸手来捉我。

  我忙道:“哎哎哎,我仅仅是来找范老哥叙叙旧情,何必……”最后还是被他一拎一甩,踉跄出院外了。那妇人便一阖篱笆门,仿佛还对我嗤笑了一声。

  我心中气闷,心念到时却周周转转来到他房后,听里面动静。

  胡屠户道:“那姓常的以前来还能带几撮茶几块肉,现在两手空空——必是家业给他败光了!你们俩是薄面皮,来者不便拒,我倒是忍不住,替你们免了这客气逢迎之苦。”然后咯吱一声坐在了椅子上,就喝斥女婿道:

  “我倒运;逢上你这个现世宝穷鬼女婿。考了一二十次,一次没中!不知费了我多少钱财。这年会试,再不中,你便老老实实下田耕地,别满嘴的孔孟孔孟,他们能给咱家招财?”

  范进只唯唯诺诺连连称是。我气忿不平,然而思来想去还是惧那胡屠户的拳头,长叹一声转身去了。

  又是几度岁月。我思量着上一回的不欢而别,想趁那屠户不在去继续叙叙旧情,却怕被发现让范老哥为难。

  踟蹰了几回, 一转到集市上。只见来往人推推搡搡,似乎在避着什么。我凝目去看,只见一人,花白须发,头发都跌散了,淋淋漓漓一身的水。近些看,两手指甲里嵌的都是黄泥,不住地拍着,口里还疯疯癫癫地笑。

  我心道:哪家的可怜虫?更近些看,登时大吃一惊:哎呀!范老哥!于是便赶忙迎上来。旁人正急着忙着躲他,见我奔过来,有好心的赶紧劝说:

  “这位老爷,这范老爷中举,喜出疯病啦!莫近前呀!”

  中举?我愣怔一下,范进就飞过我身旁,笑着拍着兀自去了。众人一拥到范进家。他邻居有一人道:

  “这怎地是好?”

  我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,却见一人说道:“在下倒有一个主意,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?”

  “如何主意?”

  “范老爷十几年没中,这一中,欢喜得很,痰迷了心窍,来此疯病。今只消教他最怕的那人来打他一个嘴巴,说:‘这话不过哄你;你并不曾中。’这样一吓,痰一吐出来,就明白了。”

  我听着言谈里道“范老爷”,忽然想起我败光家业前也是“常老爷”,不禁失笑。

  众邻急急便寻了胡屠户去。那胡屠户一听,诧异道:“难道这等没福?”说让他去打,倒犹犹豫豫。一问:“那中举的都是天上星宿,打不得!我听得斋公们说:打了天上的星宿,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个铁棍,发在十八层地狱里,永不得翻身。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!”

  众人七嘴八舌,最后还是劝住了。一众人簇着胡屠户,都前呼后拥地寻范老爷去。在破庙寻到,胡屠户凶神一般地走上前,直往那还兀自拍掌道“中了!中了”的范进脸上,一个嘴巴打将去,说道:

  “该死的畜生,你中了甚么?”

  邻里见如此这般,都忍不住笑。范进挨这一掌,踉踉跄跄,又轻轻地叫了几下“中了”,一倒头,晕了。

  我终是看不下这幅闹剧。又一叹,心想等他疯病一好,尘埃落定再来拜访。

  终究我仍没和他叙完没叙的旧。只听闻市井众人皆说张静斋大人的车子轿子如何气派,礼数如何周到;也远远见了范进家一改往日荒凉,篱笆墙一拆,气派的大人物、体面的管家、一封封请柬礼帖,来来去去进进出出。

  还听闻,那范老爷见了张静斋大人家中养的菊花田——说一盆子菊花倒尚可信——赋诗说:

十里明花田,卓然见骨峭。

徒然揖清芬,先生世无双。

  新听闻:范老爷正张罗着搬家。我坐在客栈里休憩听别人闲言碎语,听到这一句,灌下一口浊酒,眼前似乎就出现了范进乌纱帽,浅色圆领粉底皂靴地走将来。面上是笑,看我一眼,如同看陌生人。

  “老爷,再喝点!我们这里是正宗的,不掺水不添啥乱七八糟的。买卖都良心!”

  小二见我又喝光了一盏,上来笑融融地劝。

  我这几天老在这里豪饮,一喝几斗。扳起一根指头:“一斗……”今日就该走了罢。

  人世兀自无常。我在这满山野璀璨夕阳光里,牵着马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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